從冥海出發，幾人重新回到容州。最開始，王鳶見想要直接去魔界尋方桃，被向觀攔住。

此時，先打探好四處的情報要緊。

太乙谷失去靈獸後，並沒帶來實際的改變，容州城內一切正常，偶爾有幾個小魔來襲，也能輕易解決。

尋霏仍舊在典當行經營鬼市，妖域主人自從上次來後，停留在容州審查附近的妖精。

當王鳶見一行人重新來到揚原，和妖域主人會面，被對方冷嘲熱諷罵了個狗血淋頭。

“我把殘玉放心讓給你們，才幾天就被人搶走了？”妖域主人動怒時，面上也是微笑的。看起來並不是真的生氣，罵起來卻是真的狠。

尋霏忙完那邊櫃臺的典當生意，給她倒了一壺茶，坐在旁邊聽阿啞把事情經過講清楚。

“所以你們來找我做什麽？”尋霏撥弄著手上的鐲子，神色倦倦。

她倒不是很關心冥海那邊的動靜。魔界最近的聲勢更讓她在意，聽說，魔界出隊攻打玄謠教後，又轉而把矛頭對準了更北邊的小宗門，看樣子要一路北上。

魔界現在空了一半，正是好趁虛而入之時。有幾個大宗門也在打魔界的主意，問岳卻遲遲沒有動靜。他們收了許多小宗門，現在門派更壯大，若攻打魔界能有一半的勝算。

前提是魔王不在。

向觀把隨身帶的書本交給尋霏，供她翻閱，一面解釋:“鬼王這些年習得令魂魄覆生的辦法，死前化作一本書交給我。我想，你需要這個東西。”

尋霏快速翻過一遍，一目十行看了一半，問道:“可這需要超度、收集許多魂魄才能做到，我怎麽找辦法？還有合適的寄托體，也難找。”

妖域主人湊過來看，笑道:“巧了嗎不是，我前些日子就在派手下做招魂幡，這下有用了。省得那白鵠怨我天天消遣他到處見鬼。”

尋霏手指停在最後一頁，目光再沒有挪開。她似乎走神了，又好像只是暫時不知作何表情來面對眾人。

只要堅持夠久，是能夠看到曙光的。

她的生命曾因一人晦暗，又曾因一人明亮。尋霏早就明白，誰也不是人生的必需品，路上生離死別，稀松平常。

但有時候，有個人來到生命中，會讓這段人生更美好。所以她堅持下來了，數年如一日地尋找。

將東西交代後，其他人往門外走，妖域主人喊住了燕明衣。

她問:“你娘似乎快羽化了，你不打算最後陪陪她嗎？”

燕明衣下意識露出微笑，轉而覺得這氛圍並不適合如此，便扯下嘴角，低頭輕輕說:“我知道，只是我還不夠格，無顏回去面對她。”

“紫雲宗和妖域對付了這麽多年，現在也該結束了。我想，你接任掌門以後，可以和我們友好往來，對吧？”

妖域主人笑了笑，轉而說起其他話來:“這天下之大，百妖俱全，我也查不完，只能靠他們自己內心向善，歸順於我了。小姑娘，你若不懂如何治理宗門，向凡間的帝王取取經，問我也行。總之，不問魔王就好。”

燕明衣的確為此擔憂。她年輕，資歷淺，若是遇上反抗的修士，如何才能維持大局。母親死後，燕氏主脈可就剩她一人了。

她還沒想過能向帝王請教治理宗門，不由得感到新奇。修士一向自詡得道高人，自認為比凡人高了一截。

今日想來，其實不然。變長的壽命，減輕了修士的憂患感。如果生命只剩十年，再怎樣，一個凡人都會立志圓滿度過十年。但修士的壽命延長百年、千年，一件十年能完成的事，修士會付出更多代價。

凡人在千年裏創造的豐功偉業，比之修真界風起雲湧，還要壯闊。只不過，天生處於仙門的燕明衣沒有選擇成為凡人的機會。

被迫戴上冠冕，卻不知要如何面對朝臣，只好先躲在先皇背後。燕明衣想，看來自己還需去凡間歷練一番。

此時正是人手不足時，她會不會被誤以為臨陣脫逃？

妖域主人看出她心中所想，建議:“現在他們不可能馬上攻打魔宮，你可以先去揚原的太守府，拜訪一下他如何管理郡縣。如何？或者游覽一遍揚原城，你看百姓如何安居樂業，他們在愁什麽、樂什麽。看完，你心中就有答案了。”

說完，她慢悠悠站起身來，往外走。

“時候不早了，我也去巡察我的妖怪百姓。你要是暫且不想獨自行動，跟著我走吧。”

燕明衣心頭一動，從芥子珠裏翻出一條瓔珞，追上去，遞給妖域主人。對方側臉，姣好的面容寫滿不解。

燕明衣略感羞赧:“我親手做的，裏面藏了鶴頂紅。不過當普通裝飾也很好看。”

妖域主人恍然大悟:“這是凡間女子妝扮時愛用的。謝謝你，不過我沒有相襯的衣服，你再花點時間陪我挑一件衣裳，好嗎？”

季夏時節，暑氣侵人。揚原城湖中，栽種連天的荷葉，偶有游人穿行其中。集市熱鬧，繁華堪比青鳳。

妖域主人嘴上說要挑衣服，實則是讓燕明衣自己選些。她自冥海歸來，衣裙上還抄錄著大篇符號，太引人註目。

出店時，外頭下了小雨，燕明衣躲在屋檐下，卻見妖域主人徑直漫步雨中，朝她招手。她神差鬼使跑了過去，涼絲絲的雨點落在眼睫。

這樣的感覺，也不賴。

幽暗的深宮內，點著幾盞琉璃燈。光線晦明不清，沈鈴問靠在案邊，拈著兩塊殘玉，將他們拼在一起。

方桃在旁看著，最開始的忐忑已經消失幹凈。她沒被綁住，也沒被定身，作為一個人質，還能在魔宮自由穿行。

魔王也真有閑心，綁了她回來，丟在魔宮裏，時不時過來盤問。

無非就是問，殘玉裏面藏著什麽秘密，她為何能感應殘玉，能不能感應沈靈遙。

方桃思忖，沈鈴問想要什麽答案？若是她說不能感應沈靈遙，是不是馬上就會一命嗚呼。

但沈鈴問顯然不打算殺了方桃。當時，司羽把方桃的魂魄招了出來，鈴蘭留在王鳶見身上，沈鈴問把她帶回魔宮的途中，還順手牽了個新鮮屍體，讓方桃還魂。

方桃沒有選擇餘地，她因鬼王的法術才得以在鈴蘭上覆生，魔王也是借用鬼王的力量讓她附身屍體，如果不答應，就要永遠做孤魂野鬼了。

這具屍體並沒因為方桃的加入而煥發生機，反而一直在排斥方桃。她時不時感覺身上就要腐爛，偶爾還會使喚不動肢體。所以自由成了擺設，她寧願待在原地發呆。

沈鈴問還算好心，真不打算讓方桃死，故而派手下去尋秘方，好讓方桃的“屍體”保持原狀，暫且不要腐爛。

只是屍體很不爭氣，極快爆發出驚人的氣味，魔王不堪其憂，幹脆讓方桃住在了鈴蘭花裏。

方桃對植物的身體控制得還算好。可能因為人的意識太強，會主動排斥別的魂魄，也是防止奪舍。但植物不一樣，方桃輕易就和這株新的鈴蘭融洽共處了。

沈鈴問嫌對著一株植物說話有損魔王威嚴，幹脆給方桃澆了百年修為，讓她一夜之間化出了人形。

方桃這輩子沒想過會成為妖怪身。她問魔王不怕自己跑了嗎？沈鈴問說，修為是他的，想要可以隨時拿回來。

換做旁人，沒有這麽大氣，一給就是幾百年修為。魔王存在千年，比之普通修士厲害許多。

方桃想，要是王鳶見給自己幾百年修為，還沒等她成精，他就先羽化了。

沈鈴問的力量太強，方桃選擇先觀察，和魔王認真溝通，實在不行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，讓他改邪歸正。

但眼下，他看著殘玉，眼中暗濤洶湧，並不打算做個好人。

沈鈴問手裏有太乙谷和冥海的殘玉，方桃身上有靈遙山宗、紫雲宗和三清宗的殘玉，剩下三塊尚且不知所蹤。

他要繼續利用方桃來尋找接下來的三塊殘玉，所以不能殺了她。只要方桃不死，她不會主動交出殘玉。

魔王發現兩塊殘玉拼不到一起，索性放棄。他轉頭，方桃就知道，他又要開始盤問了。

“你在殘玉裏都看見了什麽？”

方桃深吸一口氣，把講了八百遍的夢境又說一次。沈鈴問手中的玉晃來晃去，一會兒又重新捏在手心。

他冷不防問:“我若是把這兩塊給你，你會看到新的夢嗎？”

方桃呼吸一窒。她腦袋飛快轉著，如果魔王給了她兩塊殘玉，她再想辦法讓師兄來救自己，那就……

“看來你別有所圖，”魔王收回殘玉，語氣一頓，說起別的事情，“這些天，你的師長竟把你留在魔界，自己在凡界逍遙。你不如隨我成魔吧？還有你的師姐相伴。”

“她不是我師姐，從她想殺死我的那一刻起，我們便恩斷義絕了。真正把我當親人，不會置我於死地。”

“親人？怎樣算是親人。”魔王挑起一只眼，斜睨方桃一眼。

“生養之人是雙親，陪伴之人為姐妹兄弟。”

“照你這麽說，沈靈遙也算是我的親人？”

方桃語塞。沒想到沈鈴問滿心滿腦都是沈靈遙。她很好心地提醒魔王:“你這樣喜歡一個人，容易變成自己的弱點。對方若是不喜歡你，不會難過嗎？”

“喜歡？”魔王似乎聽見什麽滑稽之事，“我只是想殺了她報仇，而她不能死在別人手裏。她當年封印我，定未想到我能先她一步解封。待她重新出世，見到民不聊生、仙門混戰，定有意思極了。”

方桃沒聽過這麽驚世駭俗的發言，一時不知作何感想。

“可是她是仙君，你是魔王，她封印你是理所當然，這算什麽仇。”

魔王冷哼一聲:“你口中的仙君讓我處寂空百年，五感斷絕，也消除了我的夢境，讓我再無法夢見任何人。我的六百多年就是這樣過來的，換做是你，你不恨嗎？”

“哦，我可能活不了六百年，”方桃以為魔王不信，還補充說，“我們山宗的元甲長老算命很準，他說我有短命之兆。”

魔王的氣息壓迫過來，好像要捏碎方桃的腦殼，方桃依舊沒怕。沈鈴問嫌沒意思，又收回了靈力。

“所以為了長生，你就修了個半步金丹？”

方桃:“我沒想過要長生，該死就死唄，短命也是命。”

沈鈴問感到匪夷所思。他多看了方桃兩眼，忍不住說:“你可知，為求長生，煉人煉魔、奪舍、殺妖剖丹、挖靈骨，各種事都做盡了。”

“我大概明白靈遙仙君為什麽要殺了那群人了。”

沈鈴問沈默了一會，冷笑一聲。

“我和她做一樣的事情，她是仙君，我是魔。”

方桃沒理他。獨自思忖著，這殘玉好像在魔王身上就能單獨存在，在旁人手裏只能放進體內。當時紫雲宗的師姐也是用特別的容器才把殘玉裝好。

她冷不防想到，興許最開始那塊殘玉，就是從魔王手裏奪得。沈靈遙也給了魔王一塊殘玉？

或者說，只有在魔王身上，殘玉才能正常運轉，在旁人手裏，都會化作惡念蠶食宿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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